“我们或许创造了一头怪兽”——晚年尼克松对中美破冰的反思
众所周知,中美两国自韩战爆发后,就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两国关系的正常化始于1972年尼克松总统的历史性破冰之旅。事实上,1960年代末的中国在国际社会已经没有多少朋友,最重要的中苏关系已经出现严重的裂痕,双方在边境集结重兵,兵戎相见已不遥远。那么,尼克松总统为何想要结束中美之间的敌对关系?他的对华政策是如何形成的?事情要从1967年说起。
1967年,有意参加1968年总统大选的尼克松花了三个月时间访问世界各国,思考他日后的美国外交政策。回到美国后的1967年10月,尼克松在《外交事务》杂志发表了一篇长文"Asia After Vietnam",阐述了他的亚洲政策。在这篇文章中,尼克松详细分析了美国应该如何对待中国。他认为,中国是世界和平的威胁。当然,这也是当时国际社会的共识。那时的中国真的是又穷又横,全世界到处输出革命,周边国家被中国支持的本地共产党搞得焦头烂额。尼克松写这篇文章1967年,中国还正在越南战场上通过暗中支持北越,间接地对抗美国。
尼克松认为,不能姑息放任中国,任其在中国扩大势力范围。但他也反对向中国实施先发制人的攻击以消除威胁,这可能会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同时,他也不同意把对华友好表现的太过急切,“承认北京政权,将之纳入联合国并开放贸易,这一切反而只会让中国领导人觉得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对的。” 尼克松建议,应该现实地看待中国问题。从短期来看,要遏制但不孤立中国——美国要向中国施加压力,让中国认识到只有遵守国际社会的文明规则才最符合中国国家利益。从长远来看,达到上述短期目标之后,最终还是要向中国开放,把中国纳入国际社会。尼克松觉得,国际社会承受不起把中国隔绝起来的后果,因为这样只会加重中国对外部世界的猜疑和敌意。如果近十亿人生活在对这个世界的愤怒中,和平从何谈起?
显然,尼克松相信若中国不改变其行为,则世界安全无从保障。所以他建议,还是应当引导中国做出改变——停止向世界输入革命,把精力放到解决国内问题中去。当中国做出这些改变后,再慢慢把中国纳入到国际社会中来。这当然需要复杂的外交斡旋和高超的战略沟通技巧,尼克松担心,西方国家联合起来向中国施压,敦促其改变行为,很有可能会引起对方的猜疑——尽管愿望是良好的。公平地说,尼克松提出的这种对华政策是比较务实的,国际社会显然无法忽视一个向世界不停地输出暴力革命的中国;它也是具有良好愿望的,中国停止输出革命、专注解决国计民生问题难道不是中国的国家利益么?
尼克松当选美国总统后,终于有机会实践他的外交政策了。他采取的行动我们现在当然都知道,但他有没有做到像在文章中表现出的审慎呢——既不刺激中国,又不急切妥协?他的对华政策有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一个和平、繁荣参与到国际社会中的中国?
1960年代中苏关系持续恶化,曾经的苏联老大哥变成了万恶的苏修。到1969年双方在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后,苏联计划对中国实施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为避免美国误判,苏联向美方通报对中国实施核打击的意图。尼克松抓住这次机会,向中国释放善意。尼克松政府透过美国媒体,泄露了苏联的计划,引起国际社会的轰动。接着,尼克松明白无误的警告苏联,美国绝对不会对苏联打击中国坐视不管。勃列日涅夫都快被气疯了,但无计可施,只能放弃。老实说,中国人民真应当感谢美国政府,感谢尼克松总统。美国政府的这一举动绝对是史无前例,它向尚是敌对国的中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保障,并且没有向北京政府提出任何要求。
接着,尼克松又做出一系列动作,表明美国政府接触中国的意图。刚开始,尼克松很谨慎,极力避免美国表现得像是想要急切达成协议,以免被中国政府利用。负责谈判的基辛格在回忆录中记载,尼克松告诫他不要轻易承诺美国将会做出的种种让步。但实际上,这两位最后还是这么做了,他们绐了诸如加入联合国等中方想要的一切。
刚开始谈,双方就陷入僵局。中方坚持若美国不同意撤出台湾,其它一切免谈;美方坚持除非中国承诺放弃使用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美国不会就撤出台湾展开讨论。结果,尼克松和基辛格决定让步。在尼克松1972年初访华之前,美国已将第七舰队调离台湾海峡,撤出部分驻台美军。而尼克松在访华期间签署的上海联合公报,通过承认“一个中国”政策,美国实际上为日后中共统一台湾开了绿灯。尼克松和基辛格显然相信,美国保护了中国免遭苏联的核打击,并在台湾问题上做出了重大让步,那么中国应该帮助美国体面地撤出越南。
图样图森破!
中国的物资和人员依旧源源不断地进入北越,美国最后还是灰头土脸的撤离越南。尼克松一再警告,不能表现出急切的修好愿望,避免向中方做出过多、过快的让步,最后他却忘了说过的话。至于基辛格,那就更搞笑了。他曾在访谈中说,“我们美国人在谈判中有以己度人的倾向,把我们的标准应用到对手身上。我们喜欢提前做出让步以示诚意,但外交事务中没人会为已经到手的好处付费。” ——真是颇有些务实外交宗师的风采呢,可惜“双赢就是中国赢两次”不知道比他高到哪里去了。。。
尼克松后来对他一手主导的中国政策是怎么看的?公道地说,他虽然在访问中国的祝酒词中畅谈“这是改变世界的一周”,当然他也明白是在进行一场“战略赌博”。1989的天安门事件后,他访问中国,在给国会的秘密备忘录中,尼克松承认中美两国“存在着不可弥合的差距......两国关系比1972年破冰之前还要糟糕”,但是他依然反对孤立中国。尼克思对自己破冰政策的最大反思,要等到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年。
1994年去世之前,尼克松坦承了他对中国未来的恐惧。在同他当年讲稿写手William Safire的访谈中,Safire问他,“经济接触政策和我们当年帮助北京政权提升国力的举动,是否为中国带来了政治自由?”尼克松的回答让人大吃一惊——他说当年的访华之旅可能让中国往最坏的方向发生了改变!Safire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尼克松的回应:“这位曾打出中国牌以离间共产主义世界的现实主义者垂垂老矣,他的回答透出些许的悲伤——‘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乐观,我们可能创造出一个弗兰克斯坦(Frankenstein)(的怪兽)。’”
历史好像真的是在轮回,正如尼克松当年力主破冰中美关第一样,Safire发表这篇文章的2000年,克林顿政府正在全力游说国会通过H.R.4444号法案,确立中美两国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在克林顿政府的全力帮助下,中国成功加入WTO。显然,尼克松在人生终点的反思,美国人没有听到,或充耳不闻。
又一个轮回之后,美国举国又再次开始反思以克林顿政府为代表的“中国接触”政策。2020年7月23日,美国国务卿Pompeo在尼克松图书馆发表“共产主义中国与自由世界未来”的演说,提到了尼克松晚年的这次反思。历史会如何发展,美国会继续“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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