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史读书笔记

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时，东线的志愿军九兵团在长津湖战场打得相当艰苦。首先是自然条件恶劣。战斗从11月底持续至12月中，正值朝鲜半岛的隆冬季节。而战场地处半岛东北部盖马高原的群山之中，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是交战时的常态。其次是志愿军的后勤补给能力严重不足，缺衣少食，冻饿交加，导致罕见的非战斗减员。同时战场上的伤员又无法及时后送，经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再就是主要对手美海军陆战第一师乃美军头等主力，作战顽强，战力极高。 本来九兵团此战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在异常恶劣的作战条件下，战士们表现出的英勇顽强令人肃然起敬。但遗憾的是，中文网络上有关此战的文章经常以讹传讹，杜撰并不高明的谎言，唱起虚假的赞歌。比如很多文章都提到，长津湖战役时美军以大量坦克形成环形防御圈，火力强大，给九兵团带来极大挑战。但此说与事实严重不符，误导了很多读者。这不是说美军火力不强大，也不是说长津湖战场没有坦克，而是说一两百辆的“坦克防御圈”纯属子虚乌有。今天我们就专门聊聊这个所谓的“坦克防御圈”是怎么回事儿。 首先介绍一下长津湖战役时参战美军坦克相关的建制和装备。二次战役时在整个东线和志愿军九兵团对峙的是美军第10军，辖步兵第3师、第7师和陆1师。韩战期间第10军的装甲力量编制表如上图所示（实际装备数与编制数有微小差别），其中在长津湖地区参与战斗的主要是陆1师和第7师31团坦克连的坦克。陆1师坦克营辖四个连，每连三个排，共装备有17辆M26潘兴坦克、3辆M4A3谢尔曼坦克和1辆M32坦克拖车（每个坦克排6辆坦克）。此外，陆1师每个陆战团所属之反坦克连辖一个坦克排，装备5辆M26潘兴坦克。第7师31团坦克连辖四个排，共22辆M4A3谢尔曼坦克和1辆M32坦克拖车。应该注意的是M32坦克拖车仅装备坦克机枪，用于后方维修，不用于进攻作战。 九兵团11月27日夜发起进攻后，主要把美军分割包围在长津湖周边的三个地方——东侧的新兴里、西侧的柳潭里和南端的下竭隅里。我们逐个来看这三个战场。东侧新兴里被围美军是第7师第31团级战斗群（RCT31      ）大部，包括两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和一个重迫击炮连。志愿军于11月27日晚进攻新兴里，至12月2日凌晨结束战斗。第31团坦克连22辆坦克位于新兴里以南的后浦，不在志愿军包围圈内，也未曾受到攻击。该坦克连曾于28日上午和29日上午试图向北打开通往...

11月28日晚，志愿军58师173团、174团在西南方对下竭隅里的攻击算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但172团对东山的进攻却小有斩获。负责防守下竭隅里的指挥官是陆1团3营营长Ridge中校，按他的计划，本应由3营G连防守东山。但眼看天色见晚，G连仍被阻于下竭隅里以南的古土里，Ridge只能让陆1师的勤务部队和同在下竭隅里的第十军工兵和通信兵一部防守东山。于是28日晚东山上的美军防线如下：陆1师勤务营一部负责东山北半部，山顶是第十军军部一个南韩劳务排，从山顶沿棱线往南由第十军所属第10工兵营D连防守。再往南接近公路的小山包上是第十军第4通信营的一个排，协助陆1团3营武器连的一个十人机枪分队防守设在山脚公路上的路障。 第4通信营的这个通信排包括指挥官Colborn中尉共33人，被派到下竭隅里为第十军的前方指挥所安装通信设备。接到Ridge中校派他们上东山防线的命令后，Colborn中尉颇有些担忧，毕竟他们是通信兵，不是步兵。下午前往山顶指定阵地时，他们在山脚公路陆1团3营武器连设置的路障处遇到武器连指挥官Simmons少校。Colborn跟Simmons少校直言，不懂阵地防御。Simmons问，愿意不愿意在陆战队中士的指挥下作战，Colborn说没问题。于是Simmons把负责守卫路障的Elliot枪炮军士喊过来，让他指挥Colborn的这个通讯排防守路障。Elliot把他们放在山脚处一个小山包，掩护路障的左翼。于是指定阵地位置本在山顶的通讯排，在山脚加入了武器连的队伍防守路障。这个Elliot枪炮军士很有特点，久经沙场的二战老兵，但人比较tough，即使部下都谈不上有多喜欢他。二战时曾被擢升少尉的Elliot决意在韩战战场上赢回自己的军衔，他居然拔出手枪在掌中把玩，直率（如果不是粗鲁的话）地建议陆军通信兵，“你们挖好自己的散兵坑，坚守，肯定能坚持到明天早上；若试图逃跑，我会毙了你们。” 第10工兵营D连共有171人，包括4名军官、77名美国士兵和90名韩籍士兵（KATUSA），连长Kulbes上尉。D连11月20日才从元山登陆，之后一直在维修公路。后奉命到下竭隅里为第十军修建前方指挥部，28日凌晨02时到达下竭隅里，一个小时后，志愿军58师172团就从西向东越过长津江，切断了下竭隅里和古土里之间的长津公路。D连28日下午14点接到陆1师的命令，防守东山阵地。连长不大情愿...

（本文是“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第21篇，之前文章参见作者个人频道或博客 https://changjinhu.blogspot.com/） 11月26日，Ridge中校率陆1团3营（欠G连）赶到下竭隅里时天色已晚。此前防守下竭隅里的陆7团步兵连大部（D连、E连）已前往柳潭里，仅有F连尚留在防线上。虽然当时陆1师高层和情报部门知道志愿军已在长津湖地区活动，但大部分人都还混然不觉，因此疲惫的陆1团3营当晚甚至没有填补D/7和E/7在防线上的空缺，整个下竭隅里26日晚上只有一个步兵连（F/7）防守。陆1师当晚比较幸运，原计划26日晚在全线发起攻击的九兵团恰好因为负责进攻下竭隅里的58师延误而推迟了战役发起时间（上一篇文章讨论了58师此次延误的细节）。 11月27日，更多的部队源源不断到达下竭隅里，人员和车辆充满了通向此处的长津公路。陆1师准备将指挥部前移到下竭隅里，因此师部营、工兵营、勤务营和医疗营等支援部队纷纷赶来。陆1师所属的第十军也打算在此建立前方指挥部，协调、督促陆1师西进武坪里，因此通讯和工兵等先遣分队也陆续到达。此时的下竭隅里是一片帐篷的世界，堆满了弹药和食物补给。陆1师工兵营正在日夜不停地修建可供C-47起降的野战机场，已完成四分之一。陆1师医疗营在修建野战医院，储存医疗用品。陆7团2营F连下午离开下竭隅里，2营营部连、武器连（-）和反坦克连（-）由于没有汽车运送，依然留了下来，待次日再前往柳潭里。陆1团3营H连(H/1)和I连(I/1)这一天终于接防了阵地，但仍然没有花大力气构筑防御工事。 28日天亮后，柳潭里昨夜激战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儿，也都明白今晚该轮到下竭隅里了。陆1师向四周派出几支巡逻队进行战斗侦察，滞留下竭隅里的陆7团2营营部连和武器连在Lockwood中校的率领下，上午9点30分奉命向西打通前往柳潭里的公路。三辆坦克营D连的M26坦克随行，当他们行至死鹰岭以东的西兴里时，遭到志愿军59师177团2营的阻击。Lockwood兵力太少，无法突破志愿军阵地，只好在陆1团3营的火力支援下，于下午返回下竭隅里。H/1上午9点派出一个排向南部古土里方向做战斗侦察，随行的有坦克D连的3辆M4A3坦克。该排约于中午12:45在下竭隅里以南约5公里的松亭里遇到志愿军的路障和阻击，并于16点回到防御圈。与此同时，I/1向西南方...

11月27日夜，志愿军九兵团在朝鲜战场东线长津湖地区发起二次战役。当晚，27军79师和80师分别向长津湖西岸的柳潭里和东岸的新兴里地区进攻，而长津湖南端的下竭隅里却静悄悄的。这里并非没有美军驻扎，陆1师和美7师的部队沿长津公路北上，下竭隅里是其重要补给基地，甚至正在修建一个可供大型军用运输机起降的机场。这里是长津湖东西两岸美军南撤的必经之路，九兵团若想消灭长津湖地区的美军，必须攻占此地才能堵住他们。那么负责进攻下竭隅里的20军58师为何在11月27日夜没有动作？ 志愿军在西线于11月25日发起二次战役，本来按志司的意思，东线宋时轮、陶勇的九兵团最好也同时发起进攻。彭总11月20日发给宋、陶的电报语气非常客气：“你兵团可否以主力于24日或25日晚包围该线之敌歼灭之，否则西线先攻击得手后，东线之敌即有迅速后撤可能。”由于九兵团尚未完成作战准备，按照官方正史的说法，“九兵团首长于21日17时10分请示志愿军首长，请求将东线作战发起日期推迟至26日以后，以便部队能够得到休整和进行各项作战准备。” 不管此时的志司是否有权限指挥九兵团作战，反正九兵团确实将作战发起日期定在了11月26日24时。27军的资料显示，九兵团于11月23日20日电令20军、27军，集中两军主力首先歼灭陆1师主力于下竭隅里、新垡里、旧津里、柳潭里、新兴里之间地区。而20军和27军又于24日电令所部各师，于11月26日24日发起战役。 27军各师确实是按照兵团的部署，按时到达战役发起位置，但是20军这边出了状况。按照20军的作战命令，58师应于26日下午16时出发，赶往作战发起位置。但是58师上午派出的先头连报告，进军路线上海拔2000米的东白山根本无法翻越，不可能赶到指定的战役发起位置。58师只好向军里报告这一情况，20军又上报九兵团。宋、陶什么反应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是，“11月26日14时，第9兵团最后确定，27日晚向长津湖地区的美军发起全线进攻。”，九兵团的进攻日期推迟到了27日24时。 很多公开出版的书籍透露了58师无法翻越东白山一事的来龙去脉。20军定下作战计划后，军长张翼翔和副军长廖政国担心东白山无法翻越，因为地图绘制于大正十四年（1925年）。虽然地图上显示有小路可以通过，毕竟二十多年又已经过去了，于是特意派20军侦察营前往侦察。侦察营发回报告说，可以...

12月1日夜Faith特遣队突围车队最后被志愿军242团1营截在后洞里时，卡车上的重伤员和两旁步行的伤兵尚有600余人（一说有618人）。美军车队的前方被242团1营火力封锁，后方有239和240团的追击，东边是1营占据的高山，而西侧是大片开阔地，有农田和沼泽连着冰封的长津湖，志愿军没有在这一侧布置兵力。1营出击时，建制早已混乱、失去指挥的美军并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个人的求生欲望支配着每一个人的行动。车队中尚能活动的美军大多往公路西侧长津湖方向逃去，然后沿着湖岸或结冰的湖面往南走。12月2日陆1师运输营的Beall中校从湖上和岸边救起319人，这些人全都是在志愿军冲击车队时逃出去的。而卡车上不甘坐以待毙的重伤员挣扎着爬出来，幸运的被同伴拖着一起逃命，不幸的或被志愿军击毙，或耗尽体力后冻毙于风雪。卡车上无法移动的三百余名重伤员，则只能听天由命。今天我们就来聊聊那些幸运逃生和穷途末路的美军的故事。 一等兵Ed Reeves是31团3营K连的士兵，美军开始突围之前他已身负重伤。突围时他被放在了最后一辆卡车上，当美军车队最后被志愿军截在后洞里时，他所在的卡车已经抛锚，距车队约有一百米的距离。Ben Dryden中士在枪林弹雨中从车队前方走到Reeves所在的卡车，通知他们车队已经停了下来，不会再往前走了，能走路的就下车带上一名伤兵往长津湖另一侧走，陆1师在那边。有人下车了，Reeves试着挪动自己的腿，伤口痛到几乎让他晕过去，他只能和其它无法移动的重伤员留在车里。不久就有一队志愿军过来，端着刺刀喊着让他们起身下车。车上伤兵把伤口让志愿军看，只有没有负伤和尚能行走的才会被志愿军收为俘虏。看着这一车无法移动的重伤员，这队志愿军很快就离去了。陆续有其它的志愿军过来，但没有人把这些伤兵收为俘虏。不时有朝鲜难民经过卡车，他们会停下来，有的给美军伤兵包扎一下，有的默默地鞠躬后离去。Reeves惊异于这些朝鲜难民并不害怕志愿军找他们麻烦。 等到12月3日，Reeves看到车队前方有黑烟升起，并有枪声传来。他问坐在卡车前边的人怎么回事，有人回头跟Reeves说志愿军开始点燃路上的卡车。枪声呢？任何跳车逃生的人都会被开枪射杀。Reeves大吃一惊，他设想过很多种死法，但的确没有想过会被烧死。车厢里一片寂静，Reeves拿出随身携带的袖珍圣经，读起了《诗篇 23》。车上的人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最...

12月1日拂晓时分，志愿军进攻部队与新兴里美军处于胶着状态。究竟是白天接着打，还是像前几天一样暂时撤退、躲避美军飞机，夜晚再行攻击？志愿军指战员们有过争论。当时志愿军80师和81师指挥部合在一起，副军长詹大南坐镇指挥。80师作战科长高圣轩回忆：“30日夜间进攻，一直打到天亮。拂晓前，几个方向都打进新兴里村里了。又是天快亮了，怎么办？当时师指挥部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白天继续打，一鼓作气；另一种意见是敌人飞机多，白天应该撤下来。争来争去，最后副军长詹大南拍板：白天打！因为攻进村里，与敌人靠近了，敌机分不清敌我，不敢贸然轰炸。” 30日夜双方激战时下起了大雪，天亮后雪停了，但天空低云密布，所以12月1日上午美军飞机无法赶来支援作战。正当美军士兵为此感到沮丧时，约上午9点，一架陆1师的战斗轰炸机竟然出现在新兴里上空。这架飞机是从“莱特号”航母(USS Leyte, CV32)上起飞，飞行员此前多次飞赴新兴里支援作战，凭着高超的技术飞了过来。这架飞机的出现对新兴里美军意义非凡。飞行员告诉地空联络组的Stamford上尉，天气预报认为中午云层就会散去，到时他会带领更多战机过来支援。可能是受此消息影响，Faith中校请求飞行员联系下竭隅里陆1师师部的空管中心，请他们转达陆1师师长Smith少将，新兴里美军将于中午云层散去后尝试突围，请优先给予空中支援。 约上午10点，Faith召集军官开会，告诉他们突围的决定。他声明，上级并未给出任何指示，昨天Barr师长来访时也没有下突围的命令，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突围路上除了空中支援外，没有其它任何援助，陆1师无法派出部队接应。其时军官们早就在等待突围的命令了，几个与Faith私交不错的军官已多次建言。Faith下令：集中所有2.5吨卡车装运伤员，炸毁吉普车和后勤拖车等所有其它车辆； 32团1营当前卫；57炮兵营和31重迫击炮连发射完所有炮弹后，销毁武器，炮兵在车队两旁徒步行进；31团3营当后卫。有军官建议把一辆全履带的M19放在最前边，以便清除路障，另一辆M19放在最后边提供火力掩护，四辆M16放在车队中间。 美军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卸载卡车上的物资，装运伤员。志愿军很快就发现美军将要突围的种种迹象，向美军施加了更大的压力。志愿军的迫击炮给美军造成很大的伤亡，有一枚击中32团1营的卫生站，另一枚命中Faith指挥部所在的...

11月29日中午，Drake上尉带领31团坦克连向北第二次打通新兴里的尝试依然无果而终，但新兴里的美军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听说助理师长Hodes将要派陆战队的坦克部队前来营救，他们似乎看到了援军的希望。C-119下午的空投补给不算成功，空投下来的都是在日本预先打包好的标准应急包裹，并未完全解决新兴里美军的需求。Stamford上尉回忆，他们一直到最后都未能获得足够的弹药和绷带、吗啡等医疗用品。但毕竟得到了食物，不用在极度严寒中忍饥挨饿了。不同于之前两个晚上，入夜后的新兴里一片寂静，月光皎洁，下起了雪。隐约能听见西边长津湖对岸柳潭里方向传来的炮声，以及从北边间或传来的志愿军号角声。但阵地上的美军依然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安静果然在临近午夜时被打破，一小股志愿军从南侧山坡冲下来，开始攻击A连、B连的防线，似乎意图对新来的美军进行火力侦察。志愿军并未能突破美军防线，约一小时后撤出战斗。后半夜对美军防线的小股袭扰一直没有间断，其中一次甚为激烈，A连在防线西侧设置的路障被志愿军拿下，一挺重机枪和75毫米无后座力炮阵地被摧毁，几名美军被志愿军俘虏。另外，M16和M19似乎是志愿军后半夜的主要攻击目标，吸引了很多火力攻击。但总的来说，志愿军并非发起正式的进攻，没有突入美军防线。美军当夜有一个意外的惊喜，29日凌晨Faith率领32团1营撤出内洞峙阵地时A连被志愿军隔断的几十名美军成功撤了回来。M16和M19的指挥官McClymount上尉至今记得这些历经艰险、成功归建的兄弟大哭大笑、喜极而泣的情形。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极度严寒，当夜一名美军士兵在散兵坑里被冻死。 志愿军为何在连续两晚进攻新兴里美军后停了下来？因为29日志愿军指战员根据战场的发展情况，对攻击计划做出了改进。27军79师11月27日晚向长津湖西岸柳潭里的陆1师发起攻击后，强强碰撞之下，79师一夜之间伤亡惨重。经过28日白天陆1师的猛烈炮火轰击、空袭及反击后，79师已无力再战，28日晚即进入对峙状态。长津湖东岸的80师连续两晚向内洞峙和新兴里的美军发起进攻，虽然重创了新兴里美军，但内洞峙Faith率领的32团1营并无大碍，且两部美军于29日上午合兵一处。此时的80师伤亡已达三分之二，同样也是无力再战。不过27军发现，相较于柳潭里的陆1师，长津湖东岸的美军部队战力稍逊。于是决定先集中力量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