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迟浩田讲述的这个长津湖故事

 抗美援朝电影《长津湖》前几天在国内点映，三个小时的电影据说是好评如潮，有观众称可以秒杀此前所有的国产战争大片，什么“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金刚川”、“战狼2”在这部电影面前都不值得一提。无缘点映的影迷朋友很难抵挡这种强度的宣发大潮，纷纷找出了长津湖之战的相当纪录片，似乎其中最受追捧的是八一厂制作的“冰血长津湖”。俺对这部纪录片印象深刻，因为2019年中美贸易战烽烟初起之时，央视居然临时改动节目表，大张旗鼓地在黄金时段播出这部纪录片。更耐人寻味的是，央视那次播出竟然是该纪录片的首播，虽然八一厂早在2011年就完成了此片的制作，未曾播出就已获得了什么金鸡奖、百花奖之类的荣誉。

于是，当时就找来观看。虽然现在对这部纪录片相关花边八卦故事依然记忆忧新，但对其正片内容却已无多少印象，隐约记得好像是重点讲了歼灭北极熊团之类的重大胜利。那会对韩战不了解，只是觉得既然你说得这么厉害，那咱就好好研究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多不体面，多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啊。细究之下，还是失望，也总还是脱不了该党所有文艺作品的窠臼。北极熊团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后来俺写过好几篇文章聊，这里就不多讲了，无非是三分真相，七分虚构，扩大战果，缩小损失之类的操作，感兴趣的可以翻看俺该系列的第8-19篇(https://changjinhu.blogspot.com/2019/09/8.html)。

昨天午饭时闲得蛋疼，就又翻出了这部纪录片，拖着看了一遍。虽然大部分内容现在都可以有个清楚的答案了，不过片尾前国防部长迟浩田讲述的那个故事，又引起了我的兴趣。长津湖战役中，年轻的迟浩田是27军79师235团3营副教导员，在柳潭里曾跟陆1师主力死磕 （相关战斗见28-36篇）。他表现不错，在27军军史上留下了也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做为长津湖战役的亲历者，在纪录片中讲述了当年以国防部长身份访问美国时的一件事情：

“1996年12月，已经是国防部长的迟浩田率团访问美国。在德克萨斯州的胡德堡基地，接待他的海军陆战队司令查尔斯上将，私下里特别向迟浩田问起了长津湖战役的事情，因为他父亲就曾经在长津湖和9兵团交过手”

“他父亲是陆战1师的副师长，上校副师长，他说我父亲讲了后，讲了这件事，那是很激动，觉得一生难忘。他说你们这个志愿军啊，飞机封锁轰炸挡不住，冰天雪地挡不住，大兵压境挡不住，不得了，我父亲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跑出来。当时我告诉他，说我们那时候基本是小米加步枪，没有飞机，没有大炮，完全靠勇敢精神，如果有现在的武器装备，那你父亲就当了俘虏了。”

既然当年接待的迟防长的是当时的陆战队司令，而且还有名字，那应该比较好查，于是搜索了一下。General Charles Krulak，四星将军，1995-1999年任第31任海军陆战队司令。有趣的是，纪录片的背景资料中把他称为查尔斯，这就好比美国的纪录片在背景资料中把迟防长称作浩田一样。迟浩田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当然可以用Charles，但纪录片背景资料中显然应该用姓或者全名才是。

这位Charles Krulak的父亲也不简单，Victor "Brute" Krulak，陆战队三星将军，曾任陆战队太平洋区司令（FMF Pacific），若非越战时和约翰逊总统关系不佳，极大可能会升任陆战队司令。韩战时他曾当作陆战1师的参谋长，但那已经是1951年夏的事情了，和长津湖战役无关。后来找到了他的一部传记和口述回忆录，这才发现了他和长津湖战役的关系。

原来他在1950年韩战爆发直到调任陆战1师参谋长之前，担任FMF Pacific的G-3上校作战处长，也就是说他当时是FMF Pacific司令Shepherd将军的参谋军官。韩战爆发后，Shepherd多次派Krulak飞赴朝鲜。1950年12月8日，Shepherd飞抵朝鲜；12月9日中午，飞抵古土里。当时陆战1师正在从古土里撤往真兴里的路上，9号这一天下午水门桥刚刚建好，师部和后门部队陆1团都还在古土里。Shepherd在飞赴朝鲜之前，通知他的G-3 Kurlak上校，迅速飞往朝鲜报道。当时Krulak刚被派回华盛顿，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又坐飞机从华盛顿一路飞回东京（螺旋浆飞机。。。），再去兴南，再飞往古土里，终于在12月9日和Shepherd在古土里汇合。

Shepherd到达古土里后，和陆战1师师长Smith会晤，告诉Smith他要和部队一起，步行返回兴南。Smith一听，说绝对不行！这不开玩笑么，作为陆战队太平洋区的最高指挥官，万一路上被俘怎么办？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事实上，Smith师长和他的班子（参谋长、情报处长、作战处长）也都是从下竭隅里飞往古土里，再从古土里直接飞往兴南的，怎么可能会让Shepherd随部队一起行军呢。说个题外话，同时期西线战场的美2师在从军隅里南撤时，该师包括师长在内的所有军官全部随部队行动，那真是险象环生，没被志愿军112师和113师俘虏那是运气好，当然也和志愿军不敢白天出击有关。

就这样，Shepherd于12月9日到古土里转了一圈，下午就又坐飞机返回兴南了。Shepherd离开古土里的故事还挺有名，因为当时在古土里有一位女记者，著名的Maggie Higgins，这位女士巾帼不让须眉，一直在陆战1师的最前线。釜山防御圈时随陆战5团一起行动，深得陆战1师官兵喜爱，是该师的熟人。12月5日，Higgins就坐飞机到达下竭隅里，要求随部队一起行动，师长Smith大概是嫌带着女记者麻烦，强令把她送上飞机，和伤员一起撤走了。没想到陆战1师刚到达古土里，神通广大的Higgins又坐飞机来到古土里，还是想和部队一起步行回到兴南。Smith这一次直接令陆战1团团长Puller上校一路“护送”Higgins到机场，和Shepherd同机离开。

应该指出，并没有Krulak和Shepherd、Higgins同机离开的纪录，但做为Shepherd的G-3参谋军官，Shepherd肯定会带他一起离开，没有任何理由留他在那里。事实上，上校一级的军官随部队一起步行回兴南的，恐怕只有三个陆战团的团长们了。有明确资料记载的是，当陆战1师的队伍到达兴南时，Shepherd和Krulak坐在城外的吉普车里迎接部队。

另外，陆战1师副师长不是Charles Krulak的父亲，当时的副师长（ADC）是Ed Craig准将（美军当时的ADC一职一般都由准将军官担任），他当时因父亲病危，获准飞回美国探亲。

基于以上事实，我们可以判定，和迟浩田在胡德保基地聊长津湖的是当时的陆战队司令Charles Krulak，其父Victor "Brute" Krulak确实在长津湖战役期间到过战场（古土里），但旋及乘飞机和Shepherd离开，并未随部队步行撤离，看起来不像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跑出来”。当然，私下聊天场合，Charles Krulak这么说也完全是可能的，拉进双方的距离嘛。但迟防长的这个回应，即使是玩笑式的回应，也显得怪怪的，很难不招至对方的反击。

参考资料：

Victor Krulak 口述回忆录，陆战队历史中心
Victor Krulak 传记: Brute: The Life of Victor Krulak, US Marine
Lemuel Shepherd 口述回忆录，陆战队历史中心
陆战队战史第III卷-长津水库之战
纪录片“冰血长津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