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 (14) - 九兵团再战内洞峙
11月28日晚，志愿军对内洞峙美军的进攻发起时间比80师的统一部署要晚很多。本来，按80师的预定部署，各部在18点30分对长津湖东的新兴里和内洞峙同时发起攻击。如上文所述，新兴里的238团和240团按时发起进攻，但负责进攻内洞峙的240团则迟至午夜才发起攻击，原因是部队没有整理好，还需要组织一下。进攻发起前，之前配属给238团进攻新兴里的2营归建，此时240团总算是建制完整，但一天一夜的战斗后，240团伤亡严重。1营的一连、三连伤亡大部，仅二连伤亡较小；三营的七、八、九连各剩一个排，归建的2营也仅有一个多连的兵力。也就是说28日晚发起攻击前，240团仅有约三个多连的兵力【1】。当晚240团的进攻部署如下：1营由正西和西北发起进攻；3营附2营6连由左侧（东）绕至内洞峙以南切断公路，然后向北攻击；2营5连由东北攻击【1】；2营4连的任务则是插向新兴里的丰流里江江桥【2】。
美军这边，11月28日白天Faith中校一直试图夺回C连、B连结合部的1475高地，不过志愿军顶住了美军飞机和重迫击炮的火力打击，一直坚守阵地。眼看天色将晚，夺回阵地无望，美军于是放弃反击，开始准备迎击入夜后志愿军的进攻。除C连、B连结合部的1475高地被志愿军攻占，美军当晚的防线和27日晚基本相同。公路左边是由A连，公路右边是C连，最右翼是B连，整体上是一个倒U型防线，营指挥部在C连防线后的山沟里（见上图）。内洞峙美军比新兴里美军运气好多了，240团此时仅有一个营多点的兵力，且直到午夜才发起进攻，于是32团1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晚饭，官兵们当晚竟然吃到了热饭。MacLean团长和Faith营长早早地到营指挥部旁边的房子里休息，为即将到来的激战养精蓄锐。但心事重重的Faith中校显然无法入睡，晚上8点就又回到指挥部，开始给各连指挥官们打电话，询问前线的状况，被告知防线上依然很安静。不久又有消息传来，位于新兴里负责支援32团1营的炮兵A连遭到猛烈攻击，无法对内洞峙予以火力支援，Faith中校听到后沉默不语【3】【4】。
安静在午夜时被打破，火力侦察后，志愿军发起进攻。公路西边的A连很快就陷入麻烦，其左翼的1排被志愿军（240团1营）切断。另有一部志愿军沿公路向南进攻，A连右翼和C连左翼成功将之击退。如之前预料的一样，志愿军（240团5连）也从C连、B连结合部的1475高地发起进攻，C连右翼一度被突破，B连迅速将缺口堵上。激战的同时，营指挥部内空气凝重，Faith中校看起来很烦躁，觉得指挥部里闲人太多，下令很多人出去帮助防守指挥部所在的山沟。31团团部的Robbins少校是其中之一，他们离开指挥部，在不远处的暗影处警戒。Robbins少校在回忆录描述了当时激战的情景：伤员不断地从前线撤回到营部这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各连的通信员匆忙奔走于前线和营部之间；各种步枪、轻重机枪、轻重迫击炮声在山沟回荡；天空飘起了小雪，模糊的月光穿透了飞舞的雪花，整个战场被枪炮火舌和照明弹点亮，颇有几份诡异的气氛【4】。
战斗打响后，MacLean上校也来到了指挥部，通过电话和无线电密切关注着战场动态。约凌晨2点，MacLean和Faith做出决定，把部队撤回新兴里，同31团3营会合。不过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们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目前的局势。Faith告诉下属不要彻底摧毁那些无法带走的装备和车辆，把零件拆下来让敌人无法使用就行，因为他们还准备24小时后返回。准备撤退的决定虽然凌晨2点就做出了，但很明显并没有立即传达到前线部队。B连的Luna上士2点45分还带着连部人员上前线填补防线漏洞，凌晨4点30分他们才在前线接到撤退命令。31团的军士长Lynch也在前线战斗，约凌晨4点他听到了山下汽车发动的声音，赶紧和同一散兵坑中的一等兵Tate检查附近的防线。这才发现附近的散兵坑全空了——他们过来增援的这个连队撤退时竟然没有通知他俩！二人咒骂着赶紧往后撤，正好在山下赶上了负责殿后的部队【4】【5】。
而接到撤退命令的部队往下撤时，也某种程度上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防线上的士兵看到周围的人开始后撤时，如果不是训练有素，很容易产生恐慌情绪。有的军官不认为当时有恐慌的情形发生，但也承认撤退得匆忙而无序。32团1营武器连的Campbell中尉和相邻的C连一个排的军官吵了起来，为谁先后撤争执不下。Campbell中尉说武器连应该先撤，因为重武器笨重，无法像步兵一样迅速后撤，而且撤退时还需要步兵的掩护。还好，C连这个排的军官认同了这个说法，让Campbell他们带着重武器先撤了下去。按常理说，同敌人脱离接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周密的计划和火力掩护。32团1营既没有火炮支援，且由于是夜间行动，也没有空中火力掩护。但幸运的是，美军在重机枪和迫击炮一通扫射和轰炸后开始后撤时，志愿并没有立即追了上来。也许是志愿军误认为美军火力强袭后要开始反击了，但美军随后在公路上开始南下后，志愿军除了给撤退中的A连施以压力外，其它方向并没有追上来【3】。
志愿军为何没有追击？中文材料里当然没有明说，但其实也不难推测出原因。此时志愿军240团正面进攻的大概也就是两个连的兵力，且给养严重不足，冻饿减员情况非常严重。而美军撤退时，为了带走所有伤员，把卡车上的物资全部卸了下来。为防止暴露撤退企图，又无法纵火销毁。这些被抛弃的物资反倒救了美军，你可以想象冻饿交加的志愿军面临如堆积如山的物资时会做出何种选择。这种现象在长津湖战场上一再发生，陆战队撤出柳潭里和下竭隅里时，均没有受到追击，志愿军都在美军抛弃的物资里翻找吃的和穿的。就这样，32团1营顺利地与志愿军脱离接触，撤向南边4英里外的新兴里。不过美军慌乱中也犯了错误，负责把车上物资卸下来的大部分是配属到美军里的韩国士兵，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卸车，所以也不管车上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直接卸下来完事。成箱地物资被丢弃在营部附近的山沟里，而其中一箱就是从日本带过来的崭新的美国国旗和31团团旗。按照美军31团团史的说法，如今北京军博里展出的31团团旗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美军丢弃的【5】。而27军军史的说法则是239团3营通信班长张积庆缴获了美军31团团旗，这个239团一直是在新兴里同31团3营战斗，根本没有去过内洞峙。当然了，27军军史还宣称长津湖东之战共歼灭了美军5个营呢【2】。不过一个不争的事实是，31团团旗确实是被志愿军拿到了。
32团1营这一晚的幸运还没有结束，在整个南撤的路上，直到抵达丰流里江边，在公路东边山上负责保护侧翼的B连和C连竟然也没有碰到一个志愿军。那个负责切断美军退路的240团3营哪里去了？看一下当时的战斗经过，我们就明白了：
注意，此时的6、7、8、9连都各仅有一个排兵力【1】，而此时内洞峙Faith中校的32团1营实力并未严重受损，1000人左右的部队，伤亡约两百余人【3】。插到公路的7连仅一个排兵力，当看到公路上络绎不绝的美军车队时，隐蔽未动是很自然的选择。而营参谋长率领的约一个连兵力为何没有出击？一个连也就一百多人，虽然出击能打击美军，但兵力和火力对比依然悬殊。以常理来分析，3营总共约四个排、一个多连的实力要想截住并未伤筋动骨的32团1营是不可能的。但240团3营战后为此大作检讨，感觉多少有点错怪他们了。在志愿军的战术里，负责断路的部队不太好做。成功了，如三天后在1221高地的242团，那就是大功一件。失败了，如这个240团3营，不管有何种客观的原因，那也得做检讨。
【1】27军80师，未能全歼内洞峙敌人的检讨，1950
【2】陆军第27集团军军史，1999
【3】Roy Appleman, East of Chosin, 1987
【4】Hugh Robbins, Changjin Journal, 02.28.04
【5】The 31st Infantry Regiment, 2019
美军这边，11月28日白天Faith中校一直试图夺回C连、B连结合部的1475高地，不过志愿军顶住了美军飞机和重迫击炮的火力打击，一直坚守阵地。眼看天色将晚，夺回阵地无望，美军于是放弃反击，开始准备迎击入夜后志愿军的进攻。除C连、B连结合部的1475高地被志愿军攻占，美军当晚的防线和27日晚基本相同。公路左边是由A连，公路右边是C连，最右翼是B连，整体上是一个倒U型防线，营指挥部在C连防线后的山沟里（见上图）。内洞峙美军比新兴里美军运气好多了，240团此时仅有一个营多点的兵力，且直到午夜才发起进攻，于是32团1营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晚饭，官兵们当晚竟然吃到了热饭。MacLean团长和Faith营长早早地到营指挥部旁边的房子里休息，为即将到来的激战养精蓄锐。但心事重重的Faith中校显然无法入睡，晚上8点就又回到指挥部，开始给各连指挥官们打电话，询问前线的状况，被告知防线上依然很安静。不久又有消息传来，位于新兴里负责支援32团1营的炮兵A连遭到猛烈攻击，无法对内洞峙予以火力支援，Faith中校听到后沉默不语【3】【4】。
安静在午夜时被打破，火力侦察后，志愿军发起进攻。公路西边的A连很快就陷入麻烦，其左翼的1排被志愿军（240团1营）切断。另有一部志愿军沿公路向南进攻，A连右翼和C连左翼成功将之击退。如之前预料的一样，志愿军（240团5连）也从C连、B连结合部的1475高地发起进攻，C连右翼一度被突破，B连迅速将缺口堵上。激战的同时，营指挥部内空气凝重，Faith中校看起来很烦躁，觉得指挥部里闲人太多，下令很多人出去帮助防守指挥部所在的山沟。31团团部的Robbins少校是其中之一，他们离开指挥部，在不远处的暗影处警戒。Robbins少校在回忆录描述了当时激战的情景：伤员不断地从前线撤回到营部这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各连的通信员匆忙奔走于前线和营部之间；各种步枪、轻重机枪、轻重迫击炮声在山沟回荡；天空飘起了小雪，模糊的月光穿透了飞舞的雪花，整个战场被枪炮火舌和照明弹点亮，颇有几份诡异的气氛【4】。
战斗打响后，MacLean上校也来到了指挥部，通过电话和无线电密切关注着战场动态。约凌晨2点，MacLean和Faith做出决定，把部队撤回新兴里，同31团3营会合。不过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们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目前的局势。Faith告诉下属不要彻底摧毁那些无法带走的装备和车辆，把零件拆下来让敌人无法使用就行，因为他们还准备24小时后返回。准备撤退的决定虽然凌晨2点就做出了，但很明显并没有立即传达到前线部队。B连的Luna上士2点45分还带着连部人员上前线填补防线漏洞，凌晨4点30分他们才在前线接到撤退命令。31团的军士长Lynch也在前线战斗，约凌晨4点他听到了山下汽车发动的声音，赶紧和同一散兵坑中的一等兵Tate检查附近的防线。这才发现附近的散兵坑全空了——他们过来增援的这个连队撤退时竟然没有通知他俩！二人咒骂着赶紧往后撤，正好在山下赶上了负责殿后的部队【4】【5】。
而接到撤退命令的部队往下撤时，也某种程度上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防线上的士兵看到周围的人开始后撤时，如果不是训练有素，很容易产生恐慌情绪。有的军官不认为当时有恐慌的情形发生，但也承认撤退得匆忙而无序。32团1营武器连的Campbell中尉和相邻的C连一个排的军官吵了起来，为谁先后撤争执不下。Campbell中尉说武器连应该先撤，因为重武器笨重，无法像步兵一样迅速后撤，而且撤退时还需要步兵的掩护。还好，C连这个排的军官认同了这个说法，让Campbell他们带着重武器先撤了下去。按常理说，同敌人脱离接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周密的计划和火力掩护。32团1营既没有火炮支援，且由于是夜间行动，也没有空中火力掩护。但幸运的是，美军在重机枪和迫击炮一通扫射和轰炸后开始后撤时，志愿并没有立即追了上来。也许是志愿军误认为美军火力强袭后要开始反击了，但美军随后在公路上开始南下后，志愿军除了给撤退中的A连施以压力外，其它方向并没有追上来【3】。
志愿军为何没有追击？中文材料里当然没有明说，但其实也不难推测出原因。此时志愿军240团正面进攻的大概也就是两个连的兵力，且给养严重不足，冻饿减员情况非常严重。而美军撤退时，为了带走所有伤员，把卡车上的物资全部卸了下来。为防止暴露撤退企图，又无法纵火销毁。这些被抛弃的物资反倒救了美军，你可以想象冻饿交加的志愿军面临如堆积如山的物资时会做出何种选择。这种现象在长津湖战场上一再发生，陆战队撤出柳潭里和下竭隅里时，均没有受到追击，志愿军都在美军抛弃的物资里翻找吃的和穿的。就这样，32团1营顺利地与志愿军脱离接触，撤向南边4英里外的新兴里。不过美军慌乱中也犯了错误，负责把车上物资卸下来的大部分是配属到美军里的韩国士兵，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卸车，所以也不管车上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直接卸下来完事。成箱地物资被丢弃在营部附近的山沟里，而其中一箱就是从日本带过来的崭新的美国国旗和31团团旗。按照美军31团团史的说法，如今北京军博里展出的31团团旗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美军丢弃的【5】。而27军军史的说法则是239团3营通信班长张积庆缴获了美军31团团旗，这个239团一直是在新兴里同31团3营战斗，根本没有去过内洞峙。当然了，27军军史还宣称长津湖东之战共歼灭了美军5个营呢【2】。不过一个不争的事实是，31团团旗确实是被志愿军拿到了。
32团1营这一晚的幸运还没有结束，在整个南撤的路上，直到抵达丰流里江边，在公路东边山上负责保护侧翼的B连和C连竟然也没有碰到一个志愿军。那个负责切断美军退路的240团3营哪里去了？看一下当时的战斗经过，我们就明白了：
注意，此时的6、7、8、9连都各仅有一个排兵力【1】，而此时内洞峙Faith中校的32团1营实力并未严重受损，1000人左右的部队，伤亡约两百余人【3】。插到公路的7连仅一个排兵力，当看到公路上络绎不绝的美军车队时，隐蔽未动是很自然的选择。而营参谋长率领的约一个连兵力为何没有出击？一个连也就一百多人，虽然出击能打击美军，但兵力和火力对比依然悬殊。以常理来分析，3营总共约四个排、一个多连的实力要想截住并未伤筋动骨的32团1营是不可能的。但240团3营战后为此大作检讨，感觉多少有点错怪他们了。在志愿军的战术里，负责断路的部队不太好做。成功了，如三天后在1221高地的242团，那就是大功一件。失败了，如这个240团3营，不管有何种客观的原因，那也得做检讨。
【1】27军80师，未能全歼内洞峙敌人的检讨，1950
【2】陆军第27集团军军史，1999
【3】Roy Appleman, East of Chosin, 1987
【4】Hugh Robbins, Changjin Journal, 02.28.04
【5】The 31st Infantry Regiment, 2019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