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 (9) - 九兵团初战新兴里
11月27日晚上，在内洞峙的美军32团1营受到志愿军240团1、3营进攻的同时，南面新兴里的美军也遭到志愿军的猛烈攻击。新兴里位于长津湖东岸，丰流里江汇入长津湖的入口处，美军资料里称此处为Inlet。新兴里在丰流里江南岸，公路在村子北部沿江边向东延伸，而后向北经公路桥越过丰流里江，继而沿山脚和江边向西。新兴里村子所在的江南岸地势相对平缓，江南岸山地北坡坡度稍低，而江北岸山地的南坡则比较陡峭。公路桥的东北侧有几条山沟，志愿军资料里称这几条山沟为新兴里三沟、新兴里二沟，有零散的几十户人家。
上文我们说过，在新兴里宿营的RCT-31(31团级战斗群)有31团3营、57炮兵营（欠C连）和15防空营D连（欠2排），基本上就是一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营，绝非某些中文文章宣称的31团一整团三个营加一个炮兵营。Reilly中校率领31团3营到达新兴里时，天色已晚。部队经过两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在Reilly中校召集连级军官分配各连位置时，路上等待的士兵很多在路边就睡着了。眼见部队如此疲乏，且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敌人可能在附近的情报，Reilly中校取消了此前发布的命令，让部队就地宿营。当然，各部依然保持50%的警戒【1】。31团3营各连当晚的位置如下图所示。K连位于新兴里村东的山脊上，I连在K连南边沿山脊向上，不过防线远没有到达村南最高峰1456高地。M连（武器连）位于I连西侧的山坡上，31团3营的指挥部位于K连防线西侧。而营部连的连部位置则离公路桥很近，在营指挥部西侧【2】。L连的位置在美军资料里比较模糊，因为L连的生还者似乎不是很多，有说位于江南岸公路桥附近，有说位于江北岸。从志愿军的资料来看，L连应该位于丰流里江北岸，因为志愿军238团当夜在江北岸的新兴里二沟与美军展开激战。
第57炮兵营的A连和B连位于江南岸，B连在西侧，炮口向东南，支援31团3营。A连在东侧，炮口向西北，支援内洞峙的32团1营。而57炮兵营的营部则在新兴里村南约半英里、公路东边的山沟里，位于1250高地西南，1456高地以西。15防空营D连（欠2排）当晚也在这条山沟里宿营，4辆M19和4辆M16保卫着山沟中这两个指挥部。傍晚时分，从北边过来的朝鲜难民经过炮兵B连的阵地时，告诉B连北边有大量志愿军集结，但B连对此不以为然【4】。江北的L连进入位置后，向东北方向派出了一个18人的侦察小队，该小队返回后报告，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痕迹。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在冰冻的山上挖散兵坑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士兵们很快就精疲力尽。站岗的哨兵们为了抵御严寒，站在鸭绒睡袋里面。简易散兵坑之间的距离至少有50英尺（约16米），若一个散兵坑被攻占，防线的缺口可达三十多米，为志愿军的突破创造了条件。且由于防线在山脊上，地形不平，散兵坑之间很难说能够互相支援。按常规，连排级军官和军士们本该在入夜后查看部队防线，但面对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和结了冰的崎岖山脊，很少有人去查岗【1】。严寒让人的肢体和大脑都趋于迟钝和麻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美军遭到了志愿军的突然袭击。
最初的袭击来自东边，首当其冲的是K连防线。约凌晨01时，K连连长Kitz上尉在连部听到东边传来的零星枪声，后来枪声逐渐密集【5】。约凌晨02点军号和哨子声响起，志愿军呐喊着向山脊上美军阵地发起大规模攻击。据防线上的I连美军士兵回忆，“进攻的敌人非常多，队形密集，士兵之间相隔仅几米。他们大喊着‘GI surrender’，在号子和哨子声中不计伤亡地向我们冲来”【1】。志愿军很快就迫近K连连部，美军中的韩国士兵开始溃散并向后方跑。Kitz上尉拦住他们，试图搞清楚前线的情况。但此时K连3排的防线被志愿军突破，连部正处在志愿军前进道路上。Kitz上尉赶紧命令连部人员向后方撤，撤到了西边约1公里处的炮兵A连阵地。防线上的K连士兵看到指挥部后撤，也纷纷跟随后撤，K连防线就此崩溃【5】。K连防线被突破直接把31团3营指挥部和营部连连部暴露给志愿军，志愿军由此突破口涌入攻击了3营指挥部。营部连连长Bryant上尉带领十几个人迅速赶往营部，在营部院子四周拐角处建立防线。他们并不清楚指挥部内部的情况，当时营长Reilly中校已经受伤昏迷，其它几名军官或死或伤【2】。
从K连防线突破的志愿军袭击了3营指挥部后，继续向西攻击前进，很快就来到了炮兵A连的阵地。A连的Patton中尉回忆，约凌晨02点30分，他被部下叫醒，得知A连阵地受到攻击，很快K连和L连士兵撤到了A连阵地。一片混乱中，炮兵炮火无法有效发挥。A连阵地附近的汽油桶被击中起火，竟然有志愿军战士到起火处烤火取暖，被A连连长Hoge上尉和其它美军士兵射杀。在志愿军的持续攻击下，炮兵A连的阵地也没守多久，Hoge上尉率炮兵和Kitz 尉的K连及L连人员继续向西撤到B连阵地，在这里美军终于顶住了志愿军的进攻。天亮后Kitz上尉组织反击，重新夺回A连炮兵阵地。值得一提的是，志愿军撤退时并没有毁坏A连的四门105榴弹炮【5】。山脊上的I连有一个排被突破，但基本守住了防线，I连连长Marr上尉的作战日志中显示I连当晚仅有两人阵亡，但受伤人数众多【1】。从I连防线缺口冲入的志愿军攻击了I连后方的M连（武器连）81毫米迫击炮阵地，M连连长Jordan上尉立即令他们后撤到连部，在连部院子四周建立防线。虽然伤亡严重，但Jordan上尉当晚守住了M连连部【5】。
这一晚上的混战，美军的最大损失来自3营指挥部。营长Reilly中校被手榴弹炸伤昏迷，天亮后被抬到营卫生站才醒过来。31团3营S-4（后勤军官）Adams上尉和副营长Couch少校胸部中弹阵亡。更严重的是，配给31团3营的空军联络官Johnson中尉被迫击炮击中阵亡，其陆空联络设备也被炸坏。于是第一晚的混战后，新兴里的美军损失了营长和副营长两名最高指挥官，失去了陆空联络官和联络器材，在32团1营于29日撤到新兴里之前，无法联络在新兴里上空盘旋的美军飞机。新兴里第一晚的战斗，志愿军采取了勇猛穿插、尽量接敌近战的战术，并未与防线上散兵坑里的美军士兵恋战，而是尽量飞速突破防线，向纵深穿插。应该说这一战术相当成功，据M连连长Jordan上尉回忆，这一夜的战斗基本都是近距离攻防，甚至肉搏，志愿军士兵大量使用手榴弹。志愿军如此之多，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组织起部队进行有规模的反击，战斗基本上属于士兵们各自为战的状态【5】。
但这一晚志愿军的夜袭近战并不都进行的那么顺利，我们来看一看志愿军方面的情况。27日夜负责进攻新兴里的是238团、239团和242团，其中238团（附240团2营及重迫击炮、九二步兵炮各一个连）从北面进攻新兴里，239团从丰流里江上游的丰流里开进，从东面进攻，而242团占领新兴里以南的1221高地和高峰，堵住新兴里美军的退路并阻击后浦方向过来的援军【6】。主攻是北面238团阎川野团长率领的四个营，由27军副军长詹大南指挥。239团和242团是助功，由80师政委张英渤指挥。238团沿公路进至於物里时，遇上了三叉路口，地形难辨，队伍踟蹰不前，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后来，总算由一位侦察参谋孙少海找到一个朝鲜老乡做向导，部队才继续向新兴里前进【7】。238团团长阎川野决定，令配属的240团2营营长邹立清率2营从於物里右侧（西）沿山脚向前，经过前方山鞍部下去，直插新兴里公路桥，对敌实施攻击，切断新兴里和内洞峙敌人的联系。令1营从於物里左侧（东）一条山沟插过去，攻击新兴里二沟，配合240团2营消灭该处之敌。3营待1营打响后，沿新兴里二沟渡过丰流里江，直插新兴里实施攻击，配合新兴里以东的239团消灭该处之敌。2营为团之预备队【8】。
不料部队向新兴里运动之际，又迷了路，1营在通过山鞍部向新兴里二沟前进时走错了方向。当阎川野闻讯赶上来时，1营已经过去了两个连。他立即下命令让1营返回，这时3营从后边赶上来了，为了不延误攻击时间，阎川野令3营接替1营任务，向新兴里二沟发起攻击。对于攻击发起前的这一变化，配属给238团作战的师炮团92步炮连2排长宋志修回忆道：“夜里1营走错了方向，团里一个副参谋长给领错了路。这时候南边打响了，是239团开枪了。阎团长急了：本来师里定238团是主攻团，但是没先打响，让239团先打响了！这么着阎团长才临时决定把后边3营先拉上去进攻，我们又转为配属给3营”。3营改为一梯队后，把7连和8连拉上去进攻新兴里二沟。这里有几十户人家，房屋并不相连，美军凭房屋据守。8连在东侧进攻遇到了困难，3营教导员马景和决定急调92步兵炮上来，摧毁敌人房屋，掩护8连冲锋。著名的志愿军英雄孔庆三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历史舞台。天寒地冻，找不到支点当炮架，5班长孔庆三用左肩抵扛住炮腿，令炮手开炮。孔庆三被炮的后座力弹出五六米远，由于射击距离太近，“胸口让炮弹片炸回来伤了个血洞，卫生员还没包扎完，人就没气了”。238团3营后来把9连也拉上来进攻新兴里二沟，约凌晨两点多钟，阎川野找来1营营长孙立典和教导员孙念伦，要求1营超越3营攻击部队，插过丰流里江，向南岸的新兴里发起攻击【7】。1营随即发起进攻，于凌晨03点渡过丰流里江与239团2营打通，并配合239团2营攻占了1100高地【6】。我们之前提到，美军31团3营L连位置在美军资料里比较模糊，同238团在丰流里江北岸新兴里二沟激战的部队应该就是L连，因为该营其它各连的位置如前文所述均在南岸。
239团沿丰流里江峡谷向新兴里前进，其2营从丰流里江与山脊相连的1100高地处插入新兴里，团主力1营和3营进攻新兴里南部的1456高地和1250高地【6】。239团按时到达攻击出发位置，但是接到师里命令，238团没有到达攻击位置，推迟进攻。冰雪中239团又等了两个小时，238团仍未到达指定位置展开，再不发起攻击，恐怕会被美军发现。而且战士们趴在雪窝里，冻得不行了，已经有战士冻死。239团向师里紧急请示，部队需要迅速发起进攻，得到师里的同意。于是接近凌晨02点时，239团各部开始向美军阵地运动，抢在了主攻的238团之前打响了进攻新兴里的第一枪【9】。最初的战斗并不激烈，隐蔽已久的239团先头部队早已摸清了美军的防线。239团1营2连的战士静悄悄地匍匐爬行到一个美军哨所前，发现哨兵正裹在防寒服里靠着掩体呼呼大睡，这情形与美军资料纪录非常吻合。2连战士猛扑上去，连拖带拉，把两名美军哨兵拖出掩体，带回山沟里的连部，找来营部的翻译审讯俘虏。两名美军俘虏答应配合，于是10分钟后2连战士们又押着俘虏回到美军哨所，进屋后发现美军还在呼呼大睡，酣声此起彼伏。美军俘虏叫醒了军官，军官把士兵们喊醒，于是四十八名美国士兵从梦乡中醒来，惊魂未定之际便做了俘虏【7】。
239团2营在教导员张桂棉带领下，沿山腰脚向新兴里攻击前进，同时负责接应238团1营渡江。2营先头部队4连也是差不多的夜袭过程，但他们的处理简单的多，直接向睡梦中的美军开火。在连长李长言、政治指导员庄元东带领下，向1100高地攻击前进，很快突破了美军防线（对比美军资料，应为K连防线)，攻击了美军的一个指挥所，只不过4连战士当时不知道那是美军31团3营营部。拂晓时分4连攻入美军炮兵阵地（A连阵地），至28日清晨4连基本完成上级交代的战斗任务，但伤亡67人，一夜激战后战斗力下降很大。天亮后美军反击，4连处境危险，鉴于已完成掩护238团渡江的任务，于是请示营部之后撤出新兴里，回到原攻击出发地【8】。对比美军资料，240团4连确实打的不错，突入美军纵深，袭击美军营部，一度占领了炮兵阵地，给美军后方造成了极大的混乱。战后该连被27军授予“新兴里战斗英雄连”。
但是并非所有进攻部队都能碰上成功偷袭的好运气，很多连队一开始进攻就撞上了敌人密集的火力网，立即遭致重大伤亡。239团3营7连在新兴里东南方向遇到美军重型坦克（应为M19)构成的防御阵地，由于夜暗和缺乏战前侦察，直到他们接近到敌阵二十多米时，“突然陷入到敌人密集的交叉火力网中，才昨得前边那些黑乎乎的像房屋似的东西是坦克”。许多战士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扫倒在雪地中。当夜的攻击作战，“在失去夜袭的突然性之后，不断遭致伤亡”。239团军务股长林占魁记得：“最初夺取了制高点，靠得是突袭。但控制了制高点以后，反而告诉了敌人你的准确位置，于是敌人发挥了炮火优势轰击，火炮轰轰地爆炸，燃烧弹也唿唿地打，一烧一大片”。许多战士刚刚还在忍受寒冷的折磨，转眼又陷入热浪，被灼热的火苗吞噬。林占魁说：“我团1营当时有860人，那天夜里刚刚打了个把小时，就被敌人的炮火搞掉一半”【7】。
经过一夜激战，志愿军占领了新兴里周围除1250以外的所有高地，一度攻入新兴里美军纵深，但天亮后为美军成功反击，且为避免白天遭到飞机轰炸，匆忙之间不得不撤出新兴里，甚至缴获的榴弹炮都没有摧毁。部队不得不丢弃的，还有当夜阵亡人员的遗体和一些无法运出的重伤员，当夜的战斗激烈而无序，意料不到的困难接踵而来：火炮运不上去，机枪受冻难以打响，通讯联络困难——团以下基本靠通信员步行传达命令。激烈的枪炮声持续了一整夜，让80师指挥部的参谋们大惑不解：四个团打敌人一个加强营，怎么会如此吃力【7】。原来志愿军战前侦察认为新兴里有一个加强营。其实与事实相差不远，新兴里美军有一个步兵营和炮兵营，只不过志愿军以为对手是陆1师的一个加强步兵营。当然也有指挥员的问题，240团2营参谋长冷国福，奉命亲自指挥5连向新兴里攻击，而该同志竟在营与5连之间，离5连200余米处，设置第二指挥所，结果不了解情况，增加指挥上的层次，5连全连拥挤于铁路旁的一条窄小的沟内攻击，结果全连为敌一次反击伤亡大部【6】。值得一提的是，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在战后检讨中，指出这个5连大部分阵亡士兵身上没有弹孔，系为敌火压制期间，冻饿而死。这也是长津湖战役中三个“冰雕连”中，唯一在志愿军材料中能够得到一些证实的一个，但也远非所谓的全连成建制全部冻死。
参考文献
【1】The 31st Infantry Regiment: A History of "America's Foreign Legion" in Peace and War, 2019
【2】Herbert Bryant, Four Days and Five Nights, Changjin Journal, 10.30.00, 2000
【3】George Rasula, The Chosin Chronology: Battle of the Changjin Reservoir, 2006
【4】Edward Magill, 57th Field Artillery Battalion, Changjin Journal, 12.15.02, 2002
【5】Roy Appleman, Escaping the Trap, 1990
【6】二十七军八十师，二次战役战斗要报，1950
【7】叶雨蒙，东线祭殇-极度冻馁中的厮杀，2007
【8】李成志，血地冰天-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纪实，2001
【9】何楚舞，最寒冷的冬天：血战长津湖，2014
上文我们说过，在新兴里宿营的RCT-31(31团级战斗群)有31团3营、57炮兵营（欠C连）和15防空营D连（欠2排），基本上就是一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营，绝非某些中文文章宣称的31团一整团三个营加一个炮兵营。Reilly中校率领31团3营到达新兴里时，天色已晚。部队经过两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在Reilly中校召集连级军官分配各连位置时，路上等待的士兵很多在路边就睡着了。眼见部队如此疲乏，且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敌人可能在附近的情报，Reilly中校取消了此前发布的命令，让部队就地宿营。当然，各部依然保持50%的警戒【1】。31团3营各连当晚的位置如下图所示。K连位于新兴里村东的山脊上，I连在K连南边沿山脊向上，不过防线远没有到达村南最高峰1456高地。M连（武器连）位于I连西侧的山坡上，31团3营的指挥部位于K连防线西侧。而营部连的连部位置则离公路桥很近，在营指挥部西侧【2】。L连的位置在美军资料里比较模糊，因为L连的生还者似乎不是很多，有说位于江南岸公路桥附近，有说位于江北岸。从志愿军的资料来看，L连应该位于丰流里江北岸，因为志愿军238团当夜在江北岸的新兴里二沟与美军展开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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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7/28新兴里战斗示意图【3】 |
第57炮兵营的A连和B连位于江南岸，B连在西侧，炮口向东南，支援31团3营。A连在东侧，炮口向西北，支援内洞峙的32团1营。而57炮兵营的营部则在新兴里村南约半英里、公路东边的山沟里，位于1250高地西南，1456高地以西。15防空营D连（欠2排）当晚也在这条山沟里宿营，4辆M19和4辆M16保卫着山沟中这两个指挥部。傍晚时分，从北边过来的朝鲜难民经过炮兵B连的阵地时，告诉B连北边有大量志愿军集结，但B连对此不以为然【4】。江北的L连进入位置后，向东北方向派出了一个18人的侦察小队，该小队返回后报告，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痕迹。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在冰冻的山上挖散兵坑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士兵们很快就精疲力尽。站岗的哨兵们为了抵御严寒，站在鸭绒睡袋里面。简易散兵坑之间的距离至少有50英尺（约16米），若一个散兵坑被攻占，防线的缺口可达三十多米，为志愿军的突破创造了条件。且由于防线在山脊上，地形不平，散兵坑之间很难说能够互相支援。按常规，连排级军官和军士们本该在入夜后查看部队防线，但面对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和结了冰的崎岖山脊，很少有人去查岗【1】。严寒让人的肢体和大脑都趋于迟钝和麻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美军遭到了志愿军的突然袭击。
最初的袭击来自东边，首当其冲的是K连防线。约凌晨01时，K连连长Kitz上尉在连部听到东边传来的零星枪声，后来枪声逐渐密集【5】。约凌晨02点军号和哨子声响起，志愿军呐喊着向山脊上美军阵地发起大规模攻击。据防线上的I连美军士兵回忆，“进攻的敌人非常多，队形密集，士兵之间相隔仅几米。他们大喊着‘GI surrender’，在号子和哨子声中不计伤亡地向我们冲来”【1】。志愿军很快就迫近K连连部，美军中的韩国士兵开始溃散并向后方跑。Kitz上尉拦住他们，试图搞清楚前线的情况。但此时K连3排的防线被志愿军突破，连部正处在志愿军前进道路上。Kitz上尉赶紧命令连部人员向后方撤，撤到了西边约1公里处的炮兵A连阵地。防线上的K连士兵看到指挥部后撤，也纷纷跟随后撤，K连防线就此崩溃【5】。K连防线被突破直接把31团3营指挥部和营部连连部暴露给志愿军，志愿军由此突破口涌入攻击了3营指挥部。营部连连长Bryant上尉带领十几个人迅速赶往营部，在营部院子四周拐角处建立防线。他们并不清楚指挥部内部的情况，当时营长Reilly中校已经受伤昏迷，其它几名军官或死或伤【2】。
从K连防线突破的志愿军袭击了3营指挥部后，继续向西攻击前进，很快就来到了炮兵A连的阵地。A连的Patton中尉回忆，约凌晨02点30分，他被部下叫醒，得知A连阵地受到攻击，很快K连和L连士兵撤到了A连阵地。一片混乱中，炮兵炮火无法有效发挥。A连阵地附近的汽油桶被击中起火，竟然有志愿军战士到起火处烤火取暖，被A连连长Hoge上尉和其它美军士兵射杀。在志愿军的持续攻击下，炮兵A连的阵地也没守多久，Hoge上尉率炮兵和Kitz 尉的K连及L连人员继续向西撤到B连阵地，在这里美军终于顶住了志愿军的进攻。天亮后Kitz上尉组织反击，重新夺回A连炮兵阵地。值得一提的是，志愿军撤退时并没有毁坏A连的四门105榴弹炮【5】。山脊上的I连有一个排被突破，但基本守住了防线，I连连长Marr上尉的作战日志中显示I连当晚仅有两人阵亡，但受伤人数众多【1】。从I连防线缺口冲入的志愿军攻击了I连后方的M连（武器连）81毫米迫击炮阵地，M连连长Jordan上尉立即令他们后撤到连部，在连部院子四周建立防线。虽然伤亡严重，但Jordan上尉当晚守住了M连连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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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兴里战场，面向东北方，可以看到公路桥【3】 |
这一晚上的混战，美军的最大损失来自3营指挥部。营长Reilly中校被手榴弹炸伤昏迷，天亮后被抬到营卫生站才醒过来。31团3营S-4（后勤军官）Adams上尉和副营长Couch少校胸部中弹阵亡。更严重的是，配给31团3营的空军联络官Johnson中尉被迫击炮击中阵亡，其陆空联络设备也被炸坏。于是第一晚的混战后，新兴里的美军损失了营长和副营长两名最高指挥官，失去了陆空联络官和联络器材，在32团1营于29日撤到新兴里之前，无法联络在新兴里上空盘旋的美军飞机。新兴里第一晚的战斗，志愿军采取了勇猛穿插、尽量接敌近战的战术，并未与防线上散兵坑里的美军士兵恋战，而是尽量飞速突破防线，向纵深穿插。应该说这一战术相当成功，据M连连长Jordan上尉回忆，这一夜的战斗基本都是近距离攻防，甚至肉搏，志愿军士兵大量使用手榴弹。志愿军如此之多，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组织起部队进行有规模的反击，战斗基本上属于士兵们各自为战的状态【5】。
但这一晚志愿军的夜袭近战并不都进行的那么顺利，我们来看一看志愿军方面的情况。27日夜负责进攻新兴里的是238团、239团和242团，其中238团（附240团2营及重迫击炮、九二步兵炮各一个连）从北面进攻新兴里，239团从丰流里江上游的丰流里开进，从东面进攻，而242团占领新兴里以南的1221高地和高峰，堵住新兴里美军的退路并阻击后浦方向过来的援军【6】。主攻是北面238团阎川野团长率领的四个营，由27军副军长詹大南指挥。239团和242团是助功，由80师政委张英渤指挥。238团沿公路进至於物里时，遇上了三叉路口，地形难辨，队伍踟蹰不前，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后来，总算由一位侦察参谋孙少海找到一个朝鲜老乡做向导，部队才继续向新兴里前进【7】。238团团长阎川野决定，令配属的240团2营营长邹立清率2营从於物里右侧（西）沿山脚向前，经过前方山鞍部下去，直插新兴里公路桥，对敌实施攻击，切断新兴里和内洞峙敌人的联系。令1营从於物里左侧（东）一条山沟插过去，攻击新兴里二沟，配合240团2营消灭该处之敌。3营待1营打响后，沿新兴里二沟渡过丰流里江，直插新兴里实施攻击，配合新兴里以东的239团消灭该处之敌。2营为团之预备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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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兴里炮兵阵地，照片面向东【3】 |
不料部队向新兴里运动之际，又迷了路，1营在通过山鞍部向新兴里二沟前进时走错了方向。当阎川野闻讯赶上来时，1营已经过去了两个连。他立即下命令让1营返回，这时3营从后边赶上来了，为了不延误攻击时间，阎川野令3营接替1营任务，向新兴里二沟发起攻击。对于攻击发起前的这一变化，配属给238团作战的师炮团92步炮连2排长宋志修回忆道：“夜里1营走错了方向，团里一个副参谋长给领错了路。这时候南边打响了，是239团开枪了。阎团长急了：本来师里定238团是主攻团，但是没先打响，让239团先打响了！这么着阎团长才临时决定把后边3营先拉上去进攻，我们又转为配属给3营”。3营改为一梯队后，把7连和8连拉上去进攻新兴里二沟。这里有几十户人家，房屋并不相连，美军凭房屋据守。8连在东侧进攻遇到了困难，3营教导员马景和决定急调92步兵炮上来，摧毁敌人房屋，掩护8连冲锋。著名的志愿军英雄孔庆三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历史舞台。天寒地冻，找不到支点当炮架，5班长孔庆三用左肩抵扛住炮腿，令炮手开炮。孔庆三被炮的后座力弹出五六米远，由于射击距离太近，“胸口让炮弹片炸回来伤了个血洞，卫生员还没包扎完，人就没气了”。238团3营后来把9连也拉上来进攻新兴里二沟，约凌晨两点多钟，阎川野找来1营营长孙立典和教导员孙念伦，要求1营超越3营攻击部队，插过丰流里江，向南岸的新兴里发起攻击【7】。1营随即发起进攻，于凌晨03点渡过丰流里江与239团2营打通，并配合239团2营攻占了1100高地【6】。我们之前提到，美军31团3营L连位置在美军资料里比较模糊，同238团在丰流里江北岸新兴里二沟激战的部队应该就是L连，因为该营其它各连的位置如前文所述均在南岸。
239团沿丰流里江峡谷向新兴里前进，其2营从丰流里江与山脊相连的1100高地处插入新兴里，团主力1营和3营进攻新兴里南部的1456高地和1250高地【6】。239团按时到达攻击出发位置，但是接到师里命令，238团没有到达攻击位置，推迟进攻。冰雪中239团又等了两个小时，238团仍未到达指定位置展开，再不发起攻击，恐怕会被美军发现。而且战士们趴在雪窝里，冻得不行了，已经有战士冻死。239团向师里紧急请示，部队需要迅速发起进攻，得到师里的同意。于是接近凌晨02点时，239团各部开始向美军阵地运动，抢在了主攻的238团之前打响了进攻新兴里的第一枪【9】。最初的战斗并不激烈，隐蔽已久的239团先头部队早已摸清了美军的防线。239团1营2连的战士静悄悄地匍匐爬行到一个美军哨所前，发现哨兵正裹在防寒服里靠着掩体呼呼大睡，这情形与美军资料纪录非常吻合。2连战士猛扑上去，连拖带拉，把两名美军哨兵拖出掩体，带回山沟里的连部，找来营部的翻译审讯俘虏。两名美军俘虏答应配合，于是10分钟后2连战士们又押着俘虏回到美军哨所，进屋后发现美军还在呼呼大睡，酣声此起彼伏。美军俘虏叫醒了军官，军官把士兵们喊醒，于是四十八名美国士兵从梦乡中醒来，惊魂未定之际便做了俘虏【7】。
239团2营在教导员张桂棉带领下，沿山腰脚向新兴里攻击前进，同时负责接应238团1营渡江。2营先头部队4连也是差不多的夜袭过程，但他们的处理简单的多，直接向睡梦中的美军开火。在连长李长言、政治指导员庄元东带领下，向1100高地攻击前进，很快突破了美军防线（对比美军资料，应为K连防线)，攻击了美军的一个指挥所，只不过4连战士当时不知道那是美军31团3营营部。拂晓时分4连攻入美军炮兵阵地（A连阵地），至28日清晨4连基本完成上级交代的战斗任务，但伤亡67人，一夜激战后战斗力下降很大。天亮后美军反击，4连处境危险，鉴于已完成掩护238团渡江的任务，于是请示营部之后撤出新兴里，回到原攻击出发地【8】。对比美军资料，240团4连确实打的不错，突入美军纵深，袭击美军营部，一度占领了炮兵阵地，给美军后方造成了极大的混乱。战后该连被27军授予“新兴里战斗英雄连”。
但是并非所有进攻部队都能碰上成功偷袭的好运气，很多连队一开始进攻就撞上了敌人密集的火力网，立即遭致重大伤亡。239团3营7连在新兴里东南方向遇到美军重型坦克（应为M19)构成的防御阵地，由于夜暗和缺乏战前侦察，直到他们接近到敌阵二十多米时，“突然陷入到敌人密集的交叉火力网中，才昨得前边那些黑乎乎的像房屋似的东西是坦克”。许多战士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扫倒在雪地中。当夜的攻击作战，“在失去夜袭的突然性之后，不断遭致伤亡”。239团军务股长林占魁记得：“最初夺取了制高点，靠得是突袭。但控制了制高点以后，反而告诉了敌人你的准确位置，于是敌人发挥了炮火优势轰击，火炮轰轰地爆炸，燃烧弹也唿唿地打，一烧一大片”。许多战士刚刚还在忍受寒冷的折磨，转眼又陷入热浪，被灼热的火苗吞噬。林占魁说：“我团1营当时有860人，那天夜里刚刚打了个把小时，就被敌人的炮火搞掉一半”【7】。
经过一夜激战，志愿军占领了新兴里周围除1250以外的所有高地，一度攻入新兴里美军纵深，但天亮后为美军成功反击，且为避免白天遭到飞机轰炸，匆忙之间不得不撤出新兴里，甚至缴获的榴弹炮都没有摧毁。部队不得不丢弃的，还有当夜阵亡人员的遗体和一些无法运出的重伤员，当夜的战斗激烈而无序，意料不到的困难接踵而来：火炮运不上去，机枪受冻难以打响，通讯联络困难——团以下基本靠通信员步行传达命令。激烈的枪炮声持续了一整夜，让80师指挥部的参谋们大惑不解：四个团打敌人一个加强营，怎么会如此吃力【7】。原来志愿军战前侦察认为新兴里有一个加强营。其实与事实相差不远，新兴里美军有一个步兵营和炮兵营，只不过志愿军以为对手是陆1师的一个加强步兵营。当然也有指挥员的问题，240团2营参谋长冷国福，奉命亲自指挥5连向新兴里攻击，而该同志竟在营与5连之间，离5连200余米处，设置第二指挥所，结果不了解情况，增加指挥上的层次，5连全连拥挤于铁路旁的一条窄小的沟内攻击，结果全连为敌一次反击伤亡大部【6】。值得一提的是，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在战后检讨中，指出这个5连大部分阵亡士兵身上没有弹孔，系为敌火压制期间，冻饿而死。这也是长津湖战役中三个“冰雕连”中，唯一在志愿军材料中能够得到一些证实的一个，但也远非所谓的全连成建制全部冻死。
参考文献
【1】The 31st Infantry Regiment: A History of "America's Foreign Legion" in Peace and War, 2019
【2】Herbert Bryant, Four Days and Five Nights, Changjin Journal, 10.30.00, 2000
【3】George Rasula, The Chosin Chronology: Battle of the Changjin Reservoir, 2006
【4】Edward Magill, 57th Field Artillery Battalion, Changjin Journal, 12.15.02, 2002
【5】Roy Appleman, Escaping the Trap, 1990
【6】二十七军八十师，二次战役战斗要报，1950
【7】叶雨蒙，东线祭殇-极度冻馁中的厮杀，2007
【8】李成志，血地冰天-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纪实，2001
【9】何楚舞，最寒冷的冬天：血战长津湖，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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