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战史中的长津湖战役 (8) - 九兵团初战内洞峙

11月27日晚，在长津湖西岸柳潭里志愿军79师和陆1师激战的同时，东岸的新兴里爆发了另一场血战，交战双方为志愿军27军80师全部、81师242团和美军第31团级战斗群（RCT31）。由于新兴里之战志愿军击溃了RCT31并缴获了31团团旗，各类官修史书及众多文章均宣称此战是朝鲜战争中唯一一次成建制的全歼美军团级部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志愿军是否真的如宣传的那样全歼了一个美军加强团？

先来看看双方是怎么来到长津湖东岸新兴里地区战场的。志愿军第27军从11月12日开始在临江县入朝，至19日军率79、80、81师到达指定集结位置长津地区，其中79师位于长津，80师位于中江里及以东，81师位于云山里。11月23日晚九兵团下达作战命令，决以20军、27军于长津湖地区歼灭陆1师主力。根据这一作战意图，11月24日晚27军向各师发布作战命令，79师负责歼灭长津湖西岸柳潭里之敌，80师附81师242团负责歼灭长津湖东岸新兴里地区之敌，81师主力进至左翼（东部）赴战湖地区，防止美7师增援。27军各师11月24日当晚即出发，26日晚全部进至战斗发起位置【1】，其中80师238团、240团位于长津湖北端大坝附近的天宜水、深浦里一带，239团和242团位于新兴里东北的丰流里【2】。

美军方面，远东司令部本来是令第10军北上鸭绿江，后又令其所属北上途中的陆1师西进江界。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根据这一作战意图，11月25日正式下达作战命令，以陆1师主力之陆5团、陆7团战斗群于11月27日从柳潭里西进，令第7师组建一个团级战斗群，进至长津湖东岸，替换承担西进任务的陆5团，沿长津公路向北进攻。留给美7师师长Barr少将的时间非常紧迫，于是以靠近长津湖的31团大部为主组建了RCT31，主要作战力量包括31团团部和团部连、31团2营、31团3营、第31坦克连、32团1营、57炮兵营和15防空营D连，由31团团长MacLean上校指挥【3】。以Faith中校为营长的32团1营之所以成为RCT31一员，是因为它当时离长津湖最近。所谓团级战斗队，是美军在战时把步兵团及其它技术兵种主要是炮兵和装甲兵组合在一起，执行战斗任务，算是模块化灵活组合， 一个团级战斗群约4500人左右【4】。

MacLean 上校（左）和 Faith 中校（右）

由于离长津湖距离较远，RCT31各部一直到11月27日晚上也未能全部到达长津湖东岸的指定区域。Faith中校的32团1营离的最近，于25日下午到达1221高地。MacLean上校率31团团部26日下午到达后浦（Hudong-ni）；一个半小时后，Embree中校率57炮兵营营部到达，其A连和B连于27日下午到达新兴里； 31团3营和31团重迫击炮连（缺一个排）于傍晚天黑时分到达，15防空营D连（缺第2排）也于27日天黑时到达；31团坦克连在Drake上尉率领下于27日下午到达后浦；而31团2营则没能按时到达，事实上该营直到最后最北也仅抵达古土里。截止到11月27日傍晚，除31团2营外，RCT31各部基本都到达了长津湖东岸，但是驻扎位置非常分散，散部于湖东岸的七个不同位置，如下图所示。

-          上图中1为32团1营位置。该营27日上午离开1221高地，进至最北端原陆5团3营位于内洞峙附近的阵地。陆5团团长Murray上校26日曾建议Faith驻守1221高地，不要进一步北上内洞峙。不过一心向北攻击前进的Faith中校还是在取得MacLean上校的允许后，将阵地北移【3】。

-          上图中2为Cody上尉的31团重迫击炮连（缺一个排）位置，位于北边32团1营和南边的31团3营之间，对两个方向均可施以炮火支援。该连缺少一个排（配给了31团2营），不过Faith中校把配属给他的32团重迫击炮连之一个排交给Cody中尉统一指挥，因此该连实际上仍有相当于一个连的完整建制。

-          上图中3的位置是RCT31的前线指挥部，位于公路东侧山坡上。27日上午MacLean上校命令Robbins上校在此建立前方指挥部。

-          上图中4是新兴里阵地，位于丰流里江（Pungnyuri-gang）汇入长津湖入口处之南侧，31团3营和57炮兵营（缺C连，配给了31团2营）驻守于此，A连、B连各有4门105榴弹炮。

-          上图中5的位置是57炮兵营营部和15防空营D连（缺第2排）连部，公路东侧、1456高地西坡的一个山沟里。McClymont上尉所率D连的4辆M-19和4辆M-16对RCT31后来的命运至关重要。

-          上图中6的位置是31团团部、团部连及31团坦克连所在地，该坦克连有四个排共22辆M-4A4坦克。

-          上图中7的位置是57炮兵营勤务连【4】。

九兵团的计划里，志愿军80师（238、239、240团）附81师242团负责歼灭新兴里地区的美军。由于战斗打响前两天80师张铚秀师长转任26军副军长，80师由27军副军长詹大南和政委张英渤、副师长彭辉负责指挥【5】。80师作战部署如下：右翼238团、240团由詹大南副军长和彭辉副师长指挥，其中238团附240团2营由北面进攻新兴里，240团1营、3营进攻内洞峙。左翼239团、242团由政委张英渤指挥，其中239团从东面侧击新兴里，242团抢占新兴里以南1221、高峰一线高地，切断新兴里之敌退路，阻击后浦美军北上支援。志愿军战前侦察认为新兴里地区有一个营美军，因此以四个团对一个营，上上下下对此战均信心满满【2】。

由北及南，我们来看一下11月27日晚的战斗经过。美军最北边的是32团1营，该阵地原由陆5团3营构筑，地堡、散兵坑一应俱全。各连位置如上图所示，A连在公路西侧，沿山脊布防；C连在公路右侧，右翼与B连在1475高地相连；B连从1475高地沿山脊向南延伸，其防线有没有向西南延伸至公路存疑。志愿军240团1营、3营和美军32团1营27号晚上在内洞峙这一仗可以用糊涂仗来形容。首先是美军这边，全营上下一千来号人从营长至士兵都对附近的志愿军大部队豪不知情，Faith中校之所以把部队带到最北边的内洞峙阵地，就是一心为了向北进攻，从军官至士兵都认为只是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警惕心严重不足【4】。志愿军火力侦察后，公路西边的A连于午夜时分最先受到攻击。一部志愿军沿公路而上，绕过了A连右翼，迂回到了A连阵地后方，冲向山沟里的A连迫击炮阵地和连指挥部。很明显，防线上散兵坑里的美军在打瞌睡，被志愿军钻了空子。结果A连阵地后方一片混战，迫击炮阵地被夺，连指挥部被攻击，连长阵亡【5】。副连长紧张过度，无法担负指挥之责。幸好32团1营陆空联络组的Stamford上尉当晚被Faith中校安排在A连阵地过夜，于是军衔最高的Stamford上尉接过指挥权，组织部队反击，后来终于肃清了冲入A连阵地后方的志愿军，稳住了防线。Stamford上尉是陆战队飞行员，临时担任陆空联络组的工作。他接受过相关训练，熟悉步兵战术【3】。Stamford上尉不止是27日晚上稳住了A连防线，他接下来几天对RCT31的命运都至关重要。

Edward Stamford 上尉

Faith中校的营部在公路右侧C连阵地后方的山沟里，当A连方向的枪声传来时，营部人员并不以为然，Faith中校还以为是部队里的韩国兵（约有300人）又紧张过度、胡乱开枪，问武器连连长Bigger上尉：“韩国兵是不是又互相朝自己开枪了？”不过A连防线上的消息很快传来，Faith派营部S-3（负责作战的军官）Haynes上尉去A连阵地查看情况，Bigger上尉志愿陪同前往，顺便查看自己部队的情况。结果二人向西刚越过公路，就遇到了志愿军士兵。两人黑暗中看不清对方，试图对口令，结果志愿军士兵开火，Haynes上尉躲闪不及被击中，Bigger上尉逃回营部报告情况。不过此后营部对情况严重性估计依然不足，Bigger上尉回忆，他回到营部报告后，营长仍然在筹划着次日的进攻事宜【3】。志愿军的攻击从A连阵地向东扩展到C连防线，公路右侧C连左翼的防守相当成功，一门75mm无后座力炮对志愿军造成了极大杀伤。但C连中部防线不容乐观，一门75mm无后座力炮刚开火就被志愿军夺了过去。最大的危机来自于C连和B连结合部，此处的1475高地被志愿军攻占，美军多次组织反击均未成功，志愿军一直牢牢控制该处，美军只能在西坡组织防线。1475高地向东北部通过一个鞍部与更高的山峰相连，志愿军可以从这个方向冲击32团1营的防线。不过接下来的战斗中，两军在此形成对峙，志愿军没能利用这个1475高地对美军造成更大的伤害。美军最右侧防线上的B连约凌晨4点半受到攻击，此时1475高地已被志愿军占领，战斗刚一开始，B连所受压力就非常大，连部人员悉数都派到了前线，抵挡志愿军的进攻【3】【4】。

Faith 中校

内洞峙的战斗美军方面可以说是毫无戒备，被志愿军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么志愿军方面的情况又如何呢？据亲历内洞峙之战的志愿军老人回忆，此仗显得仓促而盲目。宣传股长唐光宏记得，那天夜里他跟着团指挥所，“摸着黑顺一条沟向前钻，地形也不太熟悉，一路走走停停，磕磕绊绊的……后来听到前边枪响了，才知道前边3营已经打开了。敌人的汤姆枪弹突突地打到跟前，在石头上身出一溜火星，感觉距离敌人很近了——团长说，后撤！太近了不行，指挥所不能靠得太近！于是我们又顺来路后退，退到一个小山包后边挖些简单工事，前边3营跟敌人乒乒乓乓地打了一宿。”3营8连指导员丛昱滋认为：“从我连来看，内洞峙打的是一个糊涂仗。27号晚上大概九、十点钟时候，连长到营里接受任务，回来后根本来不及开支委会，来不及讨论战斗方案，赶紧叫来各排长分配任务，等于是直接下战斗命令。由于白天没顾上看地形，夜里又黑，敌人在什么位置也搞不准，只知道个大概方向，有没有工事也不知道，就从山上往下打。敌人在沟底占了几户人家，组织了防御阵地。我们团1营在右侧（西），我们3营在左侧（东）。营长交待任务也是用手朝南边一指，让往上打，地图有没有也不清楚……9连顺山腰向前打，7连在公路上向前打，我们8连是连长领着冲，打了一晚上。我们损失惨重，我连里卫生员死了，司号员死了，是炮弹炸的；副连长牺牲，连长受伤；三个排长只剩下一个，副排长一个也没剩。全连一共一百三十多人，连炊事员在内只剩下二十多人……”【5】

按照8连指导员丛昱滋的回忆，对比美军资料，攻击美军C连阵地的正是志愿军240团3营，7连沿公路向前打，遭遇C连阵地左翼的75mm无后座力炮，伤亡惨重；8连和9连进攻的是C连朝北的阵地；攻打公路西侧A连阵地的是240团1营。在3营攻击受阻时，240团指挥所命令1营投入战斗，从美军方面的记叙我们知道，1营对A连的偷袭相当成功，端了A连指挥所和迫击炮阵地，击毙连长。1营1连1排的排长姜亦适记得，战斗打响前，他带领1排顺一个山岭向上摸，“也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当他们爬到半山腰时，居然还没有发现敌人；后来爬到山顶上，还是不见敌人——当时姜亦适觉得“一路小心翼翼爬上来却一个敌人没有，十分好笑”。但是，“再从山顶向山背面摸下去，就发现有敌人的帐篷了。【5】”姜亦适这个排顺利地歼灭了这几顶帐篷里的美军，战后80师的战斗总结里点名表扬他们的战例。此次夜袭的成功，让姜亦适很快就被提拔为副连长。

内洞峙第一晚的战斗，正如8连指导员丛昱滋所看到的那样，志愿军两个营伤亡惨重。240团1营1连、3连伤亡大部，仅2连伤亡较小。3营7连、8连、9连各剩一个排。什么原因导致这么大的伤亡，3营的情况很能说明问题。3营7连沿公路进至攻击位置以后，未待查明敌情、选择攻击点、部署部队、组织火力，即投入战斗，结果被山谷内隐蔽的敌人以集火杀伤，一、三排全部伤亡，二排伤亡过半，连长、副连长均牺牲。战后战士反映，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班排干部同样如此盲目。7连政指高瑞林在全连部队全部突入敌阵地以后，连长、副连长牺牲，部队失去指挥，伤亡严重的情况下，不去指挥部队作战，而率领火力部于一里路以外停止偷安。3营9连3排奉营参谋长命令，向被我压制封锁在山坡下之敌出击，同时连长亦命令1排向该地出击，结果运动中发生误会，3排伤亡8人【2】。战前侦察不确切，造成志愿军与美军兵力对比仅有2：1，更不用提战斗中的联络不畅、部署不周。

但11月27日晚上也有打得比较顺利的，比如负责穿插到新兴里南部，切断美军退路的242团。242团十六时由丰流里开进，21时30分进至细水、赤浦洞一线，23时35分进占高峰和1221高地，控制公路。刚刚占领阵地后，就遇到了北上的RCT31医疗连车队【3】。听到汽车马达声，2营和3营分别派人下到公路两侧埋伏。顺利地打了个伏击，截获汽车十一辆，毙敌二十余，俘敌一名【2】。8连2排长黄仁德当时“趴在公路一侧的雪窝里，盯着敌人的车队，根本觉不到冷了”。此前几天，黄仁德早已因为在雪地露营，“耳朵冻起了水泡，顺着衣领向下淌水”。还好，在他的耳朵没有冻掉之前，在第一夜的战斗中，“听到了一个美国女兵的说话声”。黄仁德奇怪地发现，美军车队里“车上还坐着一个美国女兵，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后来，在投出去的一排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在“美国女兵和小狗的惊叫声中”，十一辆满载物资的汽车静静地瘫在了公路上。黄仁德等人没有理会这些车辆，随它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公路上，成了阻击敌人车队通行的障碍”【5】。

之后，242团主力控制高峰和1221高地，炸毁白岩里江桥，阻击可能由泗水里北援之敌。242团2营沿公路由南向北攻击，遭遇了57炮兵营营部和17防空营D连连部的阵地。这一次，战斗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参考文献
【1】二十七军司令部，咸境南道战役新兴里、柳潭里战斗详报，1951
【2】二十七军八十师，二次战役战斗要报，1950
【3】Roy Appleman, East of Chosin, 1987
【4】Roy Appleman, Escaping the Trap, 1990
【5】叶雨蒙，东线祭殇-极度冻馁中的厮杀，2007